王十安

吃到八分饱,回忆最美好

【喻黄】最终幻想(1)

●非原著向,不知道怎么概括此文类型……

●喻文州,肛肠科大夫,四维超能力者设定。黄少天,住院病人,大脑容量精神病设定。

注意!文中会有abo元素,但是不是主要元素,至多占全文四分之一。

且我会对传统的abo设定做出一些改动。文中社会仍主要以”男女“来划分性别,abo仅作为第二性别,比较淡化。使用abo不是因为作者多喜欢这个元素,而是我很需要这个设定来推动情节发展。

这是一篇不走寻常路的abo,毕竟作者就是这么骨骼惊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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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文州走进213病房的时候,一群病人正闹哄哄地围在1号床边。喻文州一看便知他们又在斗地主了。

  几人被围在中间,接连不断的“啪啪”的丢牌声显示战况正酣,病房中其他人站在他们身后,兴致高昂,七嘴八舌出着主意。他们病号服上的蓝色竖条纹层层叠叠挤成一堆,视觉上让人想起非洲大草原上群聚的斑马。

  肛肠科病房不像某些其他病房每天上演生离死别,在这里住院的多半都是得了痔疮肠炎之类的毛病,虽然也不好受,可好歹基本没有性命之虞,也就不会像肿瘤科病房那样愁云惨淡。每天下午,这儿的病友们都喜欢凑在一起打牌,还挺欢乐的。

“哎!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啊!出什么你们都能接,这不对吧!”人群中央传出一道清亮年轻的声音,语速快得不像话,在一片嘈杂中也很有存在感。

  众人一阵哄笑:“小黄这不废话吗,你地主我们不合伙打你打谁啊。”

“靠你们一个个牌这么好还猫起来装孙子,手里三把炸弹做什么农民啊!你们知不知道我……”

  那道声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喻文州边走边透过人群的缝隙瞥到一颗明晃晃的大金毛脑袋。他坐在中间背对着自己,看不清面容,只看到蓬松的金黄短发在他说到激动处时随着他来回地抖。

  新来的?喻文州上午查房好像还没见过这人。

“又掉出来了?”喻文州径直走到了6号床,手上已经戴上一次性橡胶手套。

  趴在6号床的病人尴尬地笑了笑:“嘿,医生啊,我就是打了个喷嚏……”

“把裤子脱了吧,”喻文州无奈道,“你今天这都第三回了,稍微注意一点啊。”

  病人撅起屁股,把裤子褪下来了一些:“嗨,我这不是没留神嘛,都说最近两天天气有点凉,老想打喷嚏……哎哟!”话音未落,喻文州已经利索地掰开他的臀瓣,竖起食指一鼓作气把痔疮核塞了回去,病人猝不及防,一声哀嚎。

“好了。”喻文州剥下手套,冲着病床上还在呲牙咧嘴的病人说,“我先走了。”

“哎医生等等!”病人叫了一声。

  喻文州心下暗叫不妙,但还是温和地对他笑笑:“还有什么事吗?”

“医生啊,你说我后天做手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我还是有点担心啊,我看网上说有人做完手术随时随地要拉屎憋都憋不住,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啊?还有人一直出血都贫血了,我会不会死掉啊?哎呀我儿子他还小,我真怕以后……”

  喻文州开始后悔自己走得不够快。这名病人非常喜欢杞人忧天,见到每位值班医生就恨不得来一次促膝长谈,从他的肛门谈到他的家庭,甚至会谈郊区墓地的价格又涨了,怕自己这次死了连骨灰都没地方埋。喻文州和他的同事们也是拿这名病患没辙。

“呀!”1号床那边,人群一齐发出一声叹息。

“小黄这把输惨啦!”有人说。

“靠今天太背啦!不打了不打了。”人群中“腾”地冒出一颗金色脑袋,正是刚才那名语速极快的年轻人。

“小黄我们每人赢你四十八块。”又有人说。

  被称作小黄的年轻人嘟嘟囔囔地一边抱怨,一边去掏病号服的口袋。“喏,一人给你们五十,每人找我两块啊。”

“医生?喻医生?”一直喋喋不休的6号床病人大概是说累了,出声把走神的喻文州又拉回了这边,眼睛巴巴望着他。

“嗯?”喻文州注意力刚才被那边吸引,没仔细听。

“你说我这个手术会不会有危险啊,会不会死啊?”

  喻文州挂着一头黑线,耐心地解释:“你这是小手术,而且我们是副主任医生给你做,基本不会有什么风险。”

“不会死的哦?”

“不会。”

“你怎么知道?”

  喻文州暗自嘀咕,总不能告诉你我在时间轴上看到一周之后你已经顺利出院了吧。他笑眯眯地回答:“真的不会的。”

“你们医生就喜欢骗人,百度上明明好多人说会有生命危险……”病人满脸不信。比起活生生的医生,他似乎更信服网络那头的“好多人”,总沉浸在毫无科学根据的忧虑中,而将医生的专业意见全当做耳旁风。换成位性格暴躁点的医生,一听到这么刺耳的话八成是要翻脸生气的。喻文州想得开,明白网络时代这种人多了去了,再怎么给这种自以为是的顽固分子灌输正确理念都是白搭,便干脆啥也不说了,由着他继续絮叨,眼神又开始不由自主四处飘。

“我请你们吃蛋挞吧!”这时,那名叫小黄的年轻人高声宣布道。人群一阵欢呼雀跃。

  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边拨了个号码边晃出了人群:“喂,钱老板,我小黄啊。”他高声对电话里说,“老样子,三盒,送213。”

  喻文州这才看清这人。年纪大概与自己相仿,个子不算高,染了一头张牙舞爪的金发,眉眼倒颇为清秀。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杂七杂八塞满了小零食和水果,看样子是刚才这病房的病人塞给他的。他身上的病号服和他人的并无二致,就是上衣大大地敞开着,而穿在里面的黑色T恤上,印着一条巨大的简笔画的……生殖器。是的没错,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形状一目了然,上面还大喇喇地写着一行字“The pen is good”。“pen”和“is”的间隔小到几乎可以忽略,所以看起来就是”The penis good”。

  一件明晃晃耍流氓还不忘玩梗的个性T恤。敢穿着这件招摇过市,真是位放飞自我的不羁青年……同为年轻人,喻文州是名买衣服永远纯色加低饱和度的保守派,故此他对此人奔放另类的审美情趣深表不理解。

  挂了电话,那名被叫小黄的年轻人四下看了一圈,瞟到了杵在那里的喻文州。“老徐,你够了没啊,你对每位医生护士都要说一遍,连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再说了,你儿子吃不下饭这件事是他肠胃不好,和你长痔疮没有半毛钱关系,医生管不着这个。”他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冲着6号床上还在叨逼叨个不停的病人说。见来了救星,喻文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医生?”不等喻文州开口,这名年轻人先转头问他。

“嗯,先前一直在各个科室轮岗,进肛肠科后这是第一次正式值班。”喻文州微笑回应,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去看他那件T恤。

“哦你好你好,我叫黄少天,别的病房的。”他伸出右手,递到喻文州跟前。

“你好,喻文州。”喻文州礼貌地伸手握了上去。原来是别的病房的,难怪没见过。

  黄少天眉毛一挑:“姓喻?嘿这个姓不多见。喻医生喻医生,就是御医生啊,给皇帝看病的,厉害啊。诶等等,你肛肠科的哦,那就是专门给皇帝看屁股的了,古代那叫龙腚。哈哈……”他的嘴皮快速翻动,喻文州还没听明白呢,他已经连珠炮似自顾自说了一串。

  这人真是不认生啊……喻文州面上客气回道:“你真会开玩笑,我就是小医生而已。”

  喻文州还恐怕这人又要和6号床病人似的,要拉着他长篇大论,却见黄少天已经放开了喻文州的手,冲他点点头,走开了。他把手插在病号服口袋里,又慢慢悠悠晃到8号床跟前,一扬下巴:“喂,老头,来一盘?”

8号床的那名病人是得了严重肛瘘。所谓肛瘘,说白点,就是除了肛门之外又长了可以连到直肠的口子,上大号时会有一大一小两条粪便同时出来。这老头肛瘘久治不愈,听说已经孤零零在这里住了半年多,这些日子以来,亲属出现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偏偏脾气古怪,见谁都不爱搭理,天天摆出一副臭脸不愿配合治疗。不少医生和护士私底下都叫他“瘘王”。

  喻文州其实挺可怜他的,在时间轴上,八个月之后的世界末日,他还是没能治好,而且原来的一大一小两条,已经变成了一大条若干小条。

  原本坐在床上看书的老头抬头看了一眼黄少天,冷冷一哼,搁下了报纸,取下老花镜。黄少天也不再多话,自个儿搬了把椅子,又熟门熟路地拉开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象棋。他打开盒子,麻利地把折叠式的棋盘打开放在床头柜上,接着把象棋子儿一枚枚快速码了上去。

  喻文州刚离开了6号床,正想往门口走,见到这么个场景,心里不免生出些好奇。那老头一向不与人交际,和他搭话的人都不软不硬碰了钉子,住院部上下没人和他交朋友,而这小子居然和这老头还蛮熟络的样子,喻文州颇感意外。偏巧自己也懂点象棋,看到有人开棋局不禁想凑过去看个热闹。这么想着,喻文州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黄少天身后。

“老头,让我一车一马。”黄少天码完,又自说自话把老头那边的两个子儿挑走了。

“再多让你一个炮!”老头说。

“嘿好啊,今天一定赢你。”黄少天也不客气,又把炮也飞快地挑走,随手丢进了棋盒。

“哼,大言不惭。”老头的神情三分鄙视七分得意,倒是和平时的冷冰冰的臭脸不大一样。

  一上来就让车马炮,等于开局就让出了三分赢面。喻文州和人下棋几乎不敢这么让子儿。可这老头神情倒是十分自信,看来是位不可多得的高手。喻文州一下子来了兴趣,微微探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

  黄少天先手,他煞有其事地捻起一个子儿,又把棋子“啪”一下拍在了一处,问道:“老头,今天午饭你吃了没啊,真尼玛难吃。我就不喜欢吃带壳儿的东西,特别是虾,虾剥起来可麻烦了。哎,反正病号饭我下次再也不吃了……”

  老头不说话,只是不假思索地移动了一子。

“啪!”黄少天又是重重拍下棋子,“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吃那个糖醋小排的,这算咱们医院比较好吃的菜了,其他的,啧啧,真不敢恭维。”黄少天下棋管下棋,嘴却不停,同老头唠起家常。

  老头还是不理他,兀自走了下一步。

  棋盘之上,双方你来我往,落子速度都不慢,看起来战况颇为激烈。棋盘之下,黄少天自顾自谈天说地扯东扯西,老头一句也不搭理,黄少天也不介意,仍旧说得开心。

  仔细看了一阵,却是喻文州有些按捺不住了。这老头比起黄少天是稍微有两下子,但水准也是业余中的业余,喻文州自信自己和这老头下也能有八成赢面。而黄少天呢,一言以蔽之,就是传说中的:臭棋篓子。落子速度是快,但是完全经不起推敲,下一步就考虑这一步,对接下去的局势的影响压根没考虑过。

  怎么能这么走呢?你的炮下一步就要被吃了!你的兵这么走不管你的车了吗?……喻文州脑袋里争先恐后刷出一片弹幕,那架势都快把视野中黄少天的后脑勺遮住。观棋讲究“观棋不语”,喻文州憋得辛苦至极却一句话也说不得,最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头一扭打算走了。

“喻医生,”身后黄少天却开口叫住了他,“你也懂象棋?下得好吗?”

  喻文州转过身来,见黄少天坐在凳子上扭头望着他。

“还可以吧。”喻文州谦虚地答道。

“哦,那有空和我切磋切磋啊。”

“好,有机会的话。”喻文州只当这是场面话,哪有病人真的找医生下棋的,“那我先走了。”

“诶等等,医生你今天值班到几点?”黄少天又叫住他,说着又转头拍了一枚车过去,对老头说,“哎呀,我好像危险了。”

“到晚上六点吧。怎么了?”喻文州说。

  黄少天站起来,插着上衣兜走到他跟前,T恤上剑拔弩张的那根玩意儿直勾勾地对着喻文州,说:“那等你下班,咱们来一盘呗。”

“呃?”喻文州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刚刚是觉得这人应该是个自来熟,但没想到自来熟到这种地步。经过6号床病人的摧残,喻文州已经对话痨病人有了心理阴影,这人显然是个多话的人,而且这人的棋艺……又实在不敢恭维。加之他身上这件彰显个性的T恤,对黄少天各方各面的初步印象都使喻文州提不起兴趣和他进一步结交。喻文州下意识想要拒绝,但自己下班后确实没什么要紧事,他内心纠结着要不要扯个借口。

“那就这么定了哈。到时候我来值班室找你。”不等喻文州答应,黄少天自作主张敲定了此事。

“不,我……”

“小黄,蛋挞!”喻文州还在搜肠刮肚找借口,病房门口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手上捧着三只大纸盒,大声往病房里喊。

  黄少天立刻小步跑过去,一头黄毛随之抖动。他抱怨道:“老钱怎么这么慢,竞争力都没有了,小心客户流失。”

“嗨,今天一台烤箱出了点问题,烤得慢。”送外卖的老钱把手中的三盒蛋挞递给黄少天,哈哈一笑,“再说,小黄你一直这么捧场,我生意怎么会不好呢。”

  黄少天摸摸口袋,掏出一卷皱巴巴的钞票,抽出一张递给老钱,笑着说:“还不是看在你家蛋挞好吃的份上!喏,不用找了。”他拿起最上面的一盒蛋挞,“剩下的帮我分给护士台那边,还有值班室的医生。谢啦。”

“好叻!”老钱笑呵呵接过钱塞进怀里,麻利地捧着另外两盒蛋挞从门口消失了。

“来来来,吃蛋挞。”黄少天把喻文州晾在一边,端着蛋挞盒子在病房溜达了一圈,分发给每个人。“老徐你就不要吃了,这油大,过两天就要手术了小心点。”“张伟你爱吃,多拿一只呗。没事,多着呢,吃吧吃吧。”

  晃了一圈晃到喻文州面前,黄少天嘴里叼只蛋挞,把剩了最后一只蛋挞的盒子往喻文州一伸,含含糊糊地说:“喻医生,吃蛋挞啊。”

“谢谢。”喻文州下意识接过盒子。

“不客气。”黄少天把叼着的蛋挞拿下来,狡黠一笑,“那一会儿你下班我来找你啊,说好了哈。”

  喻文州顿时骑虎难下,惊觉自己被小小套路了一把。常言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为了拒绝棋局把已经收下的一只蛋挞还回去也未免小题大做。面对黄少天的请求,这拒绝的话喻文州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

回到值班室时,一屋子蛋奶飘香,值班医生人手一只蛋挞。

“回来啦?那个6号床又痔疮脱出了?”等喻文州坐下,他对面的苏沐橙开口问道。她一手端着蛋挞,正吃得香。

  苏沐橙和喻文州曾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恰巧考入了同一家医院。后来造化弄人,一人进了肛肠科一人被调剂到泌尿外科,天天与屎尿屁为伍,两人曾经身穿白大褂潇洒的梦想就此宣告破产——白大褂是有的,潇洒是绝对没有了,医院科室之间也有鄙视链条,大外科给人开膛破肚的才称得上潇洒,心脏内科以精密手术拯救人命的才称得上潇洒,伺候肛门和生殖器的一点也不潇洒。

  这天喻文州和苏沐橙一块被排到了住院部值班。苏沐橙管的是隔壁214病房,那边大多是泌尿系统疾病的患者。一名柔弱甜美的姑娘每天要看一帮大老爷们的隐私部位,但是苏沐橙好像适应得挺好,已经可以无比自然地指挥男病人脱裤子,捏着他们的命根子做检查了。

  喻文州把蛋挞盒子往桌上一放,回答她:“是啊,又是6号床。”

“真行,一天脱出多少回了?”苏沐橙面露同情,与此同时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蛋挞。他们做医生的,在学校里的解剖台上都吃过饭,此刻在吃东西时谈论一下屎尿屁之类毫无心理障碍。

“还好后天就手术了,要不然我做梦都是他的屁股。”喻文州打趣道。

“对了,你见到黄少天了?”苏沐橙瞥到喻文州带进门的蛋挞盒,问。

“嗯。你也认识?”

“他呀,我们都认识,你这是第一回来这里值班所以不熟,过一阵子就知道了。”

“他怎么了?”

“他和谁都熟,人不错,一直请医生护士吃东西什么的。其他病人也都蛮喜欢他的。”

“他哪间病房的?我轮岗的时候没见过他啊。”喻文州打开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开始细细擦自己的手。

“他住八楼的。听说一直呆在这,都大半年了。”苏沐橙回答。

  八楼,一住就是大半年,喻文州听罢不禁咂舌,黄少天原来是名有钱人呢。

  八楼是住院部的顶层,整层统共只有六间单人病房,每间病房都是豪华精装修,各种设施按照星级酒店来配置,带独立卫生间和小客厅,据说一个月住院费足够在市中心租套高档公寓。这种病房一般病患住不起,都是给达官显贵准备的,绝大数时间是空关,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回人。喻文州实习时有一回跟着带教老师去给一名得了梅毒性肛门炎的官员诊疗,有幸参观了八楼病房。当时喻文州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新人,见到这富丽堂皇的病房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暗暗瞠目结舌了一番。

“怎么住了大半年这么久?他哪里有问题?”喻文州放下湿纸巾,捏起盒中的蛋挞。现烤的蛋挞还带着烫人的温度,“我今天看到他,气色精神都不错,好像不至于患了那种要住大半年院的毛病。”

“什么病也没有。”苏沐橙回答,“听说一开始就是哪儿破了点皮,住了没几天就好了。好了之后也不走,就这么一直待下去了。反正八楼空着也是空着,院里就由他待着了,给钱就行。他整天生龙活虎地四处溜达,哪有什么病啊,反正现在护士也不太管他。”

“把这儿当疗养院了?”喻文州把蛋挞凑到嘴边,咬了一口,酥皮沙沙作响。他脑海中不自觉地为黄少天勾勒出一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形象。年纪轻轻,没毛没病的,每月花老大一笔钱晃荡在这里。这或许是有钱人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他身上那种自来熟的特质,也不知是不是有钱人自我为中心的毛病的一种体现。没办法,常人免不了有些对有钱人的刻板印象。

“大概是吧。这疗养费也是够贵的,不过人家有钱啊。”苏沐橙一翻眼睛,“哎,人比人气死人,我们累死累活,一个月工资才这么一丁点儿呢,扣完税交完房租每个月剩不了多少。哎,我也想当大少奶奶享享福。”

“方锐不是总是口口声声说要养你吗?”喻文州打趣。方锐和他俩也是同班同学,和苏沐橙是一对儿,如今在这家医院当妇科大夫。

“他也是一个穷医生,拿什么养。”苏沐橙笑着摆了摆手。

六点刚过,值班室门口黄少天就出现了,还是敞着上衣,明晃晃的一头金发格外扎眼。他迫切地问:“喻医生,你下班了吗?”

  本来还指望他能自个儿忘了呢,想不到还惦记得挺紧。喻文州站起来,客气地对他说:“下班了,不过你能等我吃个晚饭吗?”

  黄少天把手中的外卖盒提到胸前晃了晃,得意道:“我叫了外卖,对面那家鸡排饭味道非常好的,我叫了两份,一块儿吃吧。”喻文州往下看,只见他另一只手上拎着样沉甸甸的东西,竟然是一款带四条腿的木头棋盘。

  准备如此之周全隆重。喻文州目光在外卖盒和棋盘之间游移,一时无语。

  黄少天超乎寻常的执着和热情叫喻文州不大适应。他不好拒绝,于是出门领着黄少天来到职工休息室:“坐。”他指指沙发,自己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端过来。

  黄少天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棋盘在茶几上放好,紧接着从胳肢窝下拿出了什么东西。

  喻文州先粗粗看了眼棋盘,默默吃了一惊。喻文州算半个象棋业余爱好者,对各种棋盘平时略有钻研。黄少天带来这棋盘,纹理细腻,色泽上乘,做工精良,或许是小叶紫檀木制成,绝对是价格不菲的上等货色。这么件东西,喻文州一年的工资不知能不能买下来。

  喻文州心里正在唏嘘感慨,却发现黄少天刚才一直夹在胳肢窝下的是一盒象棋。喻文州凑近了一扫棋盒,大跌眼镜。纸质盒子上粗糙地印着“中小学专用象棋”,打开盒子,一枚枚玩具似的塑料棋子毫无质感,满满写了“廉价”二字,与面前这款高档的棋盘违和感十足。

  喻文州傻了,黄少天却浑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地把棋子一枚枚在棋盘上摆放了起来。

“你这棋盘这么好,怎么棋这么……”喻文州忍不住开口,话问了半截。讲究人应该什么都讲究,这么好的棋盘也得同样好的棋子来配才对啊。

  黄少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你说这个啊,我都没注意呢。棋子能下就行,有什么关系?红木的也没比塑料的多出什么功能啊你说是不是。”

  说话间,黄少天已经把外卖盒子从塑料袋取出来,欠身递给对面的喻文州一份,“吃饭,我们边吃边下。喻医生,你吃过这家没?这家真的好吃,物美价廉童叟无欺。”黄少天揭开盖子,掰开一次性筷子插进鸡排,拿起来咬了一口,夸赞道:“嗯,味道不错。”

  喻文州疑惑了。

  看到棋盘时,喻文州以为黄少天是个极其考究的人,但看到塑料棋子的时候,喻文州又觉得他好像蛮随便的。在病房听到黄少天说“别忘了找我两块”时,喻文州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市井人,但是他转眼又请了里里外外一群人吃点心,还对送外卖的说“不用找钱了”,而且这种行为好像经常发生,这又确实表示他不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住着一万五一个月的病房,却津津有味吃着小店里二十块一份的盒饭。黄少天好像是位游手好闲的富家少爷,虽然表现出有一点点自我,但是和人交往起来也并没有骄纵的感觉,甚至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角色。

  一个矛盾的人——至此,喻文州给初识的黄少天下了一个中肯的评语。

“你先我先?”黄少天问。

“你先吧。”喻文州笃定黄少天要输,无论让不让先手。

“好的,那我先下了啊。”黄少天执子先下了一步。

十五分钟吧,喻文州心想,以先前对他棋力的判断,十五分钟就应该能分个高下,说不定十分钟他就该投子认输了。早点结束离开吧,今天还有件事没完成。

  整个下棋过程中,喻文州原以为他会像今天下午和老头下棋一样,到处东拉西扯个没完。没想到黄少天却一改下午的风格,虽然还是手中下着棋嘴上不停说,却没在扯些有的没的,而是字字句句在点评棋盘上的局势。

“啧,你这一手下得不错,断了我这炮的后路,又给你这个马形成呼应,不错不错。”

“诶?你这手是不是有点草率,我可是看穿了你的计谋。”

“啊哟,考虑这么久,居然落子这里,不过还是你的局势不利哦!”

  黄少天喋喋不休,还是那个对手一落子就跟着下一手的快棋做派,从不长考,看起来颇为轻松随意。喻文州的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他发现,他大大低估了黄少天的棋力。此人棋路犀利,计算力惊人,看似不假思索的落子,实则早已为下面几步布好了局。

  一局终了,用时三十分钟。不算长,若是两个实力相近的高手对决,一般还要更长一些。

“嗯,你的水平不错。”黄少天把手枕在头后,仰在沙发背上,笑嘻嘻地瞧着喻文州。

  望了望棋盘上己方一片狼藉的惨状,喻文州抬起头看着他:“你今天下午在放水?”貌似是疑问句,但语气是百分百的确定。

“嗯,对啊。”黄少天笑得灿烂,毫不避讳承认了,“看了那局,喻医生大概以为我是菜鸡吧?很遗憾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哈哈。”

  喻文州微微皱眉,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嗨,老赢他他就不和我玩了,你懂的,这种倔老头子最不缺的就是一颗玻璃心。”像是看出了喻文州的疑惑,黄少天马上主动解释。他倾身动手重新码放棋子,抬起脸来兴冲冲问喻文州,“再来一局如何?”

  喻文州点点头,动手和他一起码棋:“可是以你的水准,和他下棋应该也没什么意思,不仅享受不到厮杀的乐趣,还要处处不露痕迹地放水。”

  下棋无非为了享受竞技切磋的快感,若双方实力悬殊,棋局都不免索然无味。更何况老头性格古怪,喻文州更不认为黄少天能从与他的交谈中收获什么乐趣。

“实话告诉你,让他棋不被他发觉比花三分钟打败他还浪费脑细胞。”黄少天撇撇嘴,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吧,他家里人都不来看他,我看他整天挺无聊的。哎,反正我也无聊。”他又笑了,“但是和你玩好像有点意思。”

“这局你先来吧。”黄少天朝喻文州抬抬下巴,示意他先走。

  喻文州移动一子,觉得对面这人有趣起来,笑问:“你斗地主也在放水吧?”

  俗话说,棋牌不分家,两者所需要的记忆力、计算能力和判断力都是相通的,就像智商高的人学什么都比较快一样,棋类高手一般打牌也差不到哪儿去。黄少天象棋下得好,打牌应该也不错。今天下午他牌局输得惨烈,那一惊一乍的心痛模样把喻文州也给骗了。

“要不然呢?以我的水平,要是不留点情面,他们今天下午一人就要输我……”黄少天眼珠向上一转,飞快算了算,“七十二块。我是不差这点钱,他们可要心疼老半天了,多几次就不带我玩了。”他捏起棋盘上的一枚兵,往楚河汉界前一拍,半真半假地悠悠感叹,“啧啧,无敌真寂寞。”

“你对我倒是火力全开,不留情面。”喻文州说。

“人都有一颗玲珑剔透的玻璃心,难伺候啊……”黄少天脸上继续挂着感慨的笑,转而对喻文州说,“但是全力以赴是对像你这样的高手应有的尊重,你说是不是?”

  喻文州听罢,挑起眉毛饶有兴趣地与对面的黄少天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个挺难琢磨的人,喻文州想,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黄少天在某些方面不拘小节,但其实双商不低,心思异常细腻。他用他人最舒适的方式与之相处,偏偏在自己这个刚认识的人面前,他毫不掩饰,无论是在棋盘上将自己杀得片甲不留,还是大开大合地展现自己的自负。喻文州自认为一向看人挺准,往往三言两语间就能洞悉别人的心态,但初识的黄少天倒是个有趣的例外。

 

——————tbc——

16.6.17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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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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