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安

吃到八分饱,回忆最美好

【喻黄】最终幻想(31)

报告请等下一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只要演两分钟的画面写出来就要这么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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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上车吧,到家了给我发消息报个平安。”见黄少天杵在那里不动,喻文州帮黄少天打开出租车车门,示意他坐上去。

冬天,天黑得早,下午五点一过就降下了昏沉暮色。这年除夕夜和往年的并无二致,路上到处张灯结彩,路人行色匆匆,奔赴各自的团圆。在昨天之前,黄少天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喻文州提前替他叫了车,早早等在医院门口。黄少天换下了整天穿在身上的病号服,一低头看不见外套里露出的蓝白条纹下摆,这让他有点不习惯。

挂在大榕叶上的大红灯笼照得人脸色发红。黄少天双手插兜,缩着脖子似是怕冷,一番踟蹰。

黄少天上一回乘坐交通工具还是一年以前。那是个阴雨绵绵的冬日上午,他提着行李袋站在精神病院门口,孤零零的。一辆出租车猛地刹停在他面前,叼烟的司机问他用不用车,他说用,然后就钻了进去。一路上,他蜷缩在后座角落里,身上穿了件设计奇怪的上衣,可以把拉链直接拉到帽兜顶端,包住整颗脑袋,和蜘蛛侠似的。黄少天一度非常喜爱这个设计,因为这是隔绝外界最简便的方式。他不记得沿路的风景,黑暗和颠簸让他想吐,烟味和汽油味令他生厌,天很冷,车内空调温度打不上去,司机师傅居然还试图和他搭话。总之,那不是一次美好的回忆。

“快点快点,这里不让停的。”年轻的司机小伙儿摇下车窗,一头短发被抓得根根倒立。他催促黄少天道:“我跑完这单也要回家吃年夜饭啦,快点快点。”

“好了快上去吧,”喻文州柔声说,“你看我还要回去值班呢。”

黄少天这才慢吞吞走到车门边,抿嘴看了眼喻文州,突然张开双臂飞快地抱了他一下。

“让我充个电。”他明亮的眼睛对着喻文州一眨,嘴角终于抿出一抹笑,便放开喻文州,低头钻进了出租车。车门一关,司机小伙儿迫不及待一脚油门,车绝尘而去。

喻文州站在原地目送黄少天离开,浅笑一直挂在嘴角。

“去哪里啊?”司机小伙问,单手把方向盘,另一只手摆弄着架在面前的三部手机中的一部。据喻文州说,现在司机都这样,要同时开着好几部手机抢单。

黄少天郁闷,心想预约的时候不写了吗?你不知道还接单呢。嘴上却言简意赅回答:“去金沙湾花园!”

或许是察觉到客人的不满情绪,司机小伙露出几分抱歉的讪笑,开导航一查,顿时乍舌:“啊?这么远?”

黄少天又一阵腹诽,心道你做出租车司机怎么业务生疏到如此地步,和以前那些老司机一比简直天壤之别。

“哎你都加我十五块小费了,算了算了去吧去吧。”司机小伙作咬牙痛下决心状,一拍车喇叭,“走走,咱们开快点,我还要回去吃年夜饭。”

黄少天不禁开始怀念起以前必须站在路边打车、司机认路全靠记忆力的年代,价格透明不要小费,老司机们轻车熟路不查导航。如今他太久不接触社会,都不知道互联网大潮早已触及出租车行业,现在叫车都靠打车软件了。要不是喻文州领行情,事先帮他用手机预约,他可能还会像个傻子一样干站在冷风里招车。

车刚驶出去几十米,就在十字路口被一个人拦下了。车遇上红灯正在减速,那人不管不顾地冲到出租车旁边,扒着车窗,伸手在黄少天那边的窗玻璃上敲了几下。

“请问能拼个车吗,我站在路口半小时了都打不到车。”大红灯笼下,那人一脸笑容,隔着窗玻璃大声问道,口气还算礼貌。

黄少天看了看前方小镜子里的司机小伙,小伙摇下窗玻璃,伸长脖子喊:“他去金沙湾花园,你顺路吗?”

那人忙不迭点头,笑容灿烂:“正好顺路,我也去金沙湾花园。”

司机小伙于是转头看向黄少天:“看你吧,你要愿意和他拼我也没啥不肯的。”

黄少天粗粗一瞥,见那人鼻头都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一团团消散在冷风里。今天大年夜用车本就紧张,他这么傻等下去怕是要在大马路上跨年。黄少天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向里面挪出了一人的位子,对那人说:“行吧,那你上来,前边不好坐,你坐后面吧。”

副驾驶上堆着一箱啤酒和一箱果粒橙,车一动便“咣咣”直响。司机小伙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嘿,带回去年夜饭上喝的,你们后边挤一挤,对不住啊。”

“谢谢你啦,一会儿车费咱们对半开。”那人上车,在后排挨着黄少天坐下。他浑身寒气,摘下帽子和围巾仔仔细细叠好,搁在膝盖上。车内灯光明亮,黄少天看清那是一张年轻男性的脸,皮肤苍白,半长不短的黑发垂在肩头。他的笑容好似粘了一张面具,扯着脸皮往上吊,真诚到虚伪,让黄少天看了心里发毛。

“他还加了十五块小费呢!”司机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哦哦!”那人赶忙转头对着黄少天,又满脸堆笑,“那我多付你七块五毛。”说着他伸出右手,卷起肩头一缕头发,绕在指尖转了转。

“不用的。”黄少天别开脸去,说。

“要的要的。”那人坚持。

黄少天没再说话。

车继续往前开,颠颠簸簸的,坐在后座只感觉屁股上安了弹簧,刹车的时候大开大合,恨不得把人甩破车顶直接甩天上去。

黄少天的恐惧症已有显著好转,虽在外面仍旧觉得不自在,也至少不像之前抖得像个筛糠。黄少天平时酷爱发言,而一出医院门,话唠属性就像被风吹跑了似的,消失得一干二净,外人还当他是天生文静内向的性格。之前一旦喻文州听烦了黄少天的喋喋不休,就拉黄少天出来溜达两圈,一溜达黄少天保准偃旗息鼓,百试百灵。

黄少天一言不发,阖着眼靠在后座上,满脑子都是数年未归的家的模样。人常说的近乡情怯,惴惴不安和期待杂陈,这实在是一种很复杂很难以名状的心情。

    那个脸色苍白的拼车人意外地也是个寡言的家伙,推着满脸笑安静而诡异地坐在身边,手指不断搅着发丝。

车内的沉闷让司机小伙倍感无聊,于是自娱自乐地唱起了歌,破锣似的嗓子一个劲往高处扯:“啊~啊~啊啊!五~环!你比六环多一~环!”

如是循环几次,黄少天终于憋不住了,某种欲望战胜了生理上的不适,他睁开眼睛,对司机小伙说:“师傅,是四环,是四环不是六环!”

“哦是吗?”司机琢磨了一下,复又放声唱道:“啊~啊~啊啊!五~环!你比四环少一~环!”

“……”要是在平时,黄少天一准要笑:典型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

“这下对了吧!”司机居然还问。

黄少天:“师傅,你开心就好!”

“哈哈哈哈……”身边的年轻男子低低笑了起来,右手绕发丝绕得更快。

“哎,今年广州的冬天真冷!”见终于有人说话,司机小伙来了兴致,又和后排的黄少天他们搭话。

见年轻男子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黄少天觉得自己有了必须吱声的义务,便搭腔道:“是啊,上个月不还下雪了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雪呢。”

“你说什么呐。”司机小伙通过小镜子奇怪地看了黄少天一眼,“今年广州哪里下过雪。”

“哈哈哈哈……”突然年轻男子又低声笑,又沉又轻,黄少天只觉渗得慌。

“诶不是,就上个月啊,好大的雪呢,都积雪了,师傅你怎么可能不记得。”黄少天不理年轻男子,把头伸到前排座椅的中间,对司机小伙说。

正到一个路口,司机小伙一打方向盘,黄少天猝不及防被甩到左边车门上,一声闷响。司机小伙朗声大笑:“你是不是做梦啊,我天天跑出租,会不知道下没下过雪?”

黄少天摸着被撞疼的侧脸,顾不上吐槽师傅的车技,急忙掏出手机:“不信我查新闻给你看,这么大的雪,广州人哪个不知道。”

“我问你,”身边一直不言语的年轻男子忽然出声,声音不急不缓,虽不女气,却透着一股阴森。黄少天下意识抬头看过去,见他食指悠然绕着发丝,还是那副诡谲的笑容。

“如果下了一场雪,无人看到,那这场雪还会落下吗?”他问,笑容更甚,嘴角几乎要翘到腮帮子。

     根本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那笑容让黄少天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慌忙低下头去,不想再理会他,心里暗暗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这人拼车的请求。

“师傅,你看!上个月的新闻上不都说了么,真的下雪了。”黄少天终于找到了广州一月大雪的新闻,忙把手机伸到司机小伙身边给他看。

不料司机小伙看也不看,又特别奇怪地看了黄少天一眼:“我知道下过雪了啊,这不人人都知道么?”

“?”突如其来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黄少天一下子一头雾水,“刚才不是你说不知道的吗?怎么一会儿又知道了?”

“我刚才就说我知道的啊!”司机小伙说,满脸肯定。

“你明明说的是不知道啊。”

“哈哈,你睡糊涂了吧,做梦呢。”

黄少天真糊涂了,左右看了看,正巧又对上了那人笑意盈盈的眼睛,那人见状露齿一笑,缓缓说道:“雪有人看,于是就下了。”

到了金沙湾花园附近,年轻男子先下了车。他细细数出若干张纸币,又数出两枚一元和五枚一角硬币,码得整整齐齐,递给黄少天。

“我们还会再见。”他说,苍白的脸上挤出灿烂笑容,然后打开车门离开了,冷风在开门的瞬间狂乱地灌进车厢。

不知为何,黄少天背上猛烈蹿上一股的恶寒,瞬间如披冰雪。

下了车,黄少天还在发懵,疑心真是自己半路睡糊涂了,误把梦境当成了现实。想也是,广州下大雪,大新闻,哪个广州人不知道呢。而那半长头发的年轻男子……

雪有人看,于是就下了——年轻男子的这句话叫黄少天不由自主地在意,他花了三秒钟思考这句话的意义,却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隐隐感到这句话切中了他心底某种想法,但又不知是哪种想法,如何用言语表达。

嗨,在意这干嘛。黄少天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人的形象连同这句话驱赶出脑海,何必在意呢,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怪人罢了。世上的怪人多了去了,他只是比较普通的那一种。说到底,黄少天自己也是个神经兮兮的人,只是他知道怎么藏,所以看上去不那么神经兮兮罢了。

黄少天插着兜往那栋熟悉的别墅走去。家还是以前的样子,绿草地,红砖墙,金属门把手上雕刻着繁复华美的花纹样式,就是一切都比记忆中的陈旧了些,仿佛漂亮的老照片泛了黄。黄少天都几乎快忘了,这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家”。

他走上前去,在铁栏杆外按下门铃,随后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响起:“喂。”

“是我。”黄少天攥着上衣下摆,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唤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称呼,“爸,我回来了。”

 

 

喻文州送走黄少天后回到了住院部,他值大年夜的班,从今晚六点半到明晚六点半。

年三十值班听起来苦逼,其实挺轻松,因为住院部几乎空了,病房里不剩几床病人要管。中国人是很讲究团圆的,同时也很迷信,新春佳节,医院晦气,所以凡还留着一口气在的病人,哪怕是抬也要抬回去过年。留下的病人,要么是家里人不想管的,要么是拔了导管和氧气机随时会挂掉,一刻不能离开医院的。于是住院部更显得凄凉悲惨,连贴在每个病房门上的大红春联都仿佛透出一股萧条之气。

喻文州路过肿瘤科病房,正巧见同事陈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喻文州主动寒暄,说了句陈医生辛苦,又顺便问今晚他管几床。

陈医生是个永远没精打采的人,耷拉着眼皮回头往病房看了一眼,平板的声音像是谷歌机器人:“唉,三床。”

话音未落,其中一床病人在床上猛烈抽搐起来,不消半分钟显示屏上的心跳就成了一条直线。陈医生叹气,走过去检查了一番,立刻就走了出来,对喻文州道:“唉,现在是两床了。”

于是拔管子,记录死亡时间,通知家属,护士推来担架车把人往停尸间推。旁边一床的患者惊恐万分,他气管早被切开,说不出话来,躺在床上一阵“叽叽叽叽”意义不明的叫唤,活像被丢进火堆的枯木,燃烧干了最后一点水分。护士对他说:“别叫了,又不是你死。”

陈医生年资比喻文州高,在肿瘤科见惯了生死,一脸坦然的麻木冷漠,处理完了就回值班室吃饭去了。喻文州心里却不是滋味极了,这人再也看不见新年的太阳,也不知他心力交瘁的家属们得知他的死讯是释然还是悲伤。

回值班室简单吃了些东西,喻文州去213查房。肛肠科的毛病大多没有性命之虞,病人几乎都回家去了。唯一剩下的一床是8号床的那个老头,医生护士私下叫他“瘘王”的那个。老头子的子女好几个月不出现了,住院费治疗费一直拖着不交。医院可怜他,把账拖到下一季再上,好用下一年的医保。但他的病情还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屁股上的瘘比几个月前多了好几个,走近了闻浑身一股粪味。

“老先生,饭吃了吗?吃过了我做常规检查。”喻文州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有些医生护士会不耐烦,他不会。何必呢,谁没个人生低谷,等自己哪天落难了,也总会希望得到别人善意的对待。

老头是臭脾气,理也不理喻文州,喻文州就自己上去帮老头做了检查。暗自一声长叹,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他这毛病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老头突然蹦出两个字,说:“下棋。”

喻文州愣了一愣,明白过来他是要和自己下棋。便学着黄少天平时的样子打开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取出棋盒,摆好棋盘和棋子。

“老先生厉害,能不能让我车马炮?”喻文州微笑着,一副谦逊的样子,问。

老头面色缓和下来,点头同意了。喻文州笑着说多谢老先生,取走了对面的车马炮。

喻文州不像黄少天,下棋时还要东拉西扯说个没完,他又不擅长对付这类脾气古怪的人,于是这局棋下得无比沉默。下的是让棋,小心翼翼地藏起技巧又要不露痕迹,真比使出浑身解数还难。原来黄少天一直在和老头下这种让棋,真亏他沉得住气,喻文州心想。

“喂,”下到一半,老头突然问:“你能知道人啥时候死?”

喻文州捏着棋子的手顿在半空:“老先生为什么要这么问?”

老头下巴往边上7号床一抬:“上次那个姓刘的,你好像早就知道。”

喻文州顿时了然。好几个月前,喻文州曾在213病房发动过一次时间观测,这也是他唯一一次在213病房进行过的观测,大约就是在认识黄少天的前几天。那一次观测并未给他确定“爆炸中心”带来多大收益,却意外地发现当时7号床的病人要在一周之后死于突发脑溢血。于是喻文州,一个肛肠科医生,在未来几天一直对7号床病人旁敲侧击,给出一些明显和他的肛肠没有关系的医疗建议。病人问他理由,喻文州含糊其辞,于是那些救命的建议病人充耳不闻。果不其然,一周之后病人猝然离世,喻文州也只能暗自扼腕叹息。

他本以为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却没想到8号床的老头留意到了。

喻文州把棋子随意一放,直起身来,不打算隐瞒:“不是能看到别人的死期,是能看到有限的未来罢了。”

老头并未对这个闻所未闻的特异功能大惊小怪,只是浑浊的眼球里放出一点光芒,半晌,问:“有限是指多久?”

“差不多是一年。”

“哪里的未来都能看到?”

“不,”喻文州摇摇头,“只能看到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的未来。”

老头眼里的光芒稍微暗淡了些,但马上又亮起来,第一次做出请求的口吻:“年轻人,你现在能帮我看看吗?我一年之后治好了没有,有没有出院。”

喻文州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答应:“好。”

喻文州站起来,首次在人前摆出了那个诡异的姿势。他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发动观测未来的能力,一是因为在两个月前时间尽头就彻底消失的,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因此有所松懈;二是因为被手术刀划伤的事情给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喻文州便更无心管这件事了。

久违的时间轴向前方弹射铺展,未来一年内这间病房发生的种种如一帧一帧插在时间轴上的定格画面,巨细无遗地涌入喻文州脑海。在他能力所及的时间轴尽头,他得到了结果,却并不是令人的欣喜的。

喻文州收起手臂,神色如常。

“治好了吗?”老头问。

“没有。”喻文州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

“我儿子在这一年来看过我几次?”

喻文州深深沉默了。

“呵。”老头凄凉地扯动嘴角笑了笑,满目悲伤,那是喻文州从未在这个倔强的老人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你能看到所有人的未来?”老头又问。

“有些人的。”喻文州回答。确实,有些人是不会出现在未来和过去的时间轴上的,原因他至今也不清楚。

“你自己的呢?”

喻文州顿了顿,然后说:“看不见。”在时间轴上,他是置身事外的观测者,所以无法看见自己的未来。真讽刺啊,预言家无法预言自己的未来。他多希望自己能看见,看见自己拿到检测报告的那一天,看见自己以后的生活,是好是坏都给个痛快,那也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忐忑了。

老头又笑了一声,干巴巴的:“自己看不见自己的。”

“是啊。”喻文州也笑,“老先生,还下棋吗?”

老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翻身躺下:“不下了,你走吧。”

喻文州便默默收拾好了棋子,放进抽屉。真可惜,局面是老先生那边大好,本来今晚他可以再赢一局的。

“老先生,新年快乐。”

老头不答话。

喻文州出门前关了灯,他听见老头在被窝里呜呜地哭,声音喑哑悲凉。

喻文州突然生出几分后悔。刚才是不是不要告诉这个老人真相比较好呢?人生顺遂的时候很难感受到别人的痛苦,人生痛苦的时候却很容易感受到别人的快乐。一会儿窗外远远传来的爆竹烟火声,想必是不会让老人感到新年快乐的了。真相总像把刀子捅得人鲜血直流。哎,覆水难收,晚了。

 

 

喻文州回到值班室,见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对面的同事说:“响了十几分钟了,谁这么早就发微信拜年那?”

能坚持不懈发上十几分钟微信的人除了一人之外,喻文州根本不作第二人想。他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黄少天。一串绿油油的文字泡还在以可观的速度增长。

黄少天:我到了,刚按了门铃。

黄少天:靠,居然是我爸接的,我慌死了。

黄少天:我进门了,我家的狗先跑出来迎接我。

黄少天:哈,它居然还认识我。

之后隔了十分钟,黄少天的消息又来。

黄少天:我见着我爸了!

黄少天:我真的好慌!

黄少天:我现在躲在洗手间。

黄少天:艾玛我爸那张扑克脸我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黄少天:喻文州你怎么不理我?

黄少天:我好几年不和他说话了,我要说什么啊?

黄少天:卢瀚文那个小鬼在敲厕所门了我靠。

黄少天:要死要死要死,我心跳超快!

黄少天:喻文州我已经开始有点想你了。

手机“叮咚叮咚”继续响个不停,对面的同事说:“你加微信群要记得设置屏蔽提醒,否则很烦人的。”

喻文州微微一笑,对他说:“这个群除外。”

 

 

电话铃响的时候黄少天正在自家厕所里焦躁地来回转,铃声吓了他一跳,险些失手把手机摔进马桶里去。

接稳了手机,他一看来电人的姓名,登时如获救星,赶紧接起来,一接起来就压低嗓子,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喻文州的名字。

“你打字太快了,我跟不上啊。”那头的喻文州似是无奈。

“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黄少天说,“我一见我爸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门外卢瀚文“砰砰砰”敲得欢,身影隔着磨砂玻璃一蹦一蹦:“黄少,你快点出来,我们要开饭啦!”

“知道了知道了,再给我两分钟。”黄少天扭头喊。

“你拉肚子还是便秘啊?”卢瀚文问。

“去你的,都不是!”黄少天心烦得要命,“你别敲了,我马上就出来行吗。”

黄少天转而又压低嗓子对喻文州说:“喻文州,我怕。”

喻文州:“除了怕呢?”

黄少天认真想了想:“还有高兴。”他又思考了几秒,说,“还有一丢丢想哭。”

“那就是了啊,”喻文州在那头笑了,笑声暖意融融,“你总有一天会不再怕的。”他继续说,“万事总得有个开端,你说是不是?”

黄少天从马桶走到浴缸,又踱回来:“你说的我都明白……”他坐在浴缸边缘上,只觉得屁股底下凉飕飕,他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哎,要是你也在就好了,我就不会怕了。”自言自语似的。

道理黄少天都懂,很多事是必须一个人去面对的。黄少天倒也不是指望喻文州真的过来陪他,他只是习惯了心慌的时候听听他的声音,服软撒娇的话也只肯对喻文州说。

那头的喻文州说:“回来就能见到我了,我等你回来啊。”

“我回来估计得下半夜。”黄少天用毛绒拖鞋的鞋尖点了点地上瓷砖的花纹。

“好啊,我等你。”

黄少天高兴起来,似乎心里的不安消减了些许:“我到时候打包点菜给你。”

挂掉电话,黄少天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tbc————

我指天发誓,下一章真的真的真的下报告,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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