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安

吃到八分饱,回忆最美好

【原创短文】《Mr.Anybody》

前几个月写的文,拿来混混呗。

奇怪的替身文,周瑜打黄盖,变态配变态。

我眼中的你不是你,你眼中的自己也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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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周一早晨七点半走进街角的快餐店。点餐台后的W276号表情不耐地为我打包了一份芝士蛋堡,粗暴地把鼓鼓囊囊的纸袋"啪"一下拍扁,连同咖啡一起递给我。

 

我提着早餐,与正巧推门而入的W782号和W723号擦肩而过。他们笑着为彼此掸落洒满头顶和肩膀的银白雪花,热切地讨论着时下热门的选秀节目,快步向里面走去。

 

室外的冷空气在走出店门的刹那侵袭而来,我不禁缩了缩脖子。不远处身着巡警服的W542号正站在一辆黑色小轿车边奋笔疾书地开着罚单。末了,他伸手利索地在积了一层薄雪的车玻璃上一抹,将罚单拍了上去,接着吹着口哨走远了。我慢慢踱过去,揭下罚单,塞进口袋。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开车前往公司,周一上午是公司例会时间。顶头上司W328号在会议桌前暴跳如雷,把贴着业绩曲线的白板拍得震天响。被训斥的W045号脸色煞白,委委屈屈地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缩在会议桌的角落,出神地盯着悠悠飘过落地窗前的一片又一片白雪。

 

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伴着骤降的气温,来得气势汹汹,很是猝不及防,就像昨晚W333号说要和我分手一样突然。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不像他。”

 

使得昨晚那场争吵戛然而止的是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那时他语气平静地像一潭死水,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带着像是累到极点的疲惫。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血液在一瞬间像是凝固在了血管,

 

W333号伸出双手抚过自己的额头,继续往下,停留在脸颊。他艰难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抬头直勾勾地注视着我。

 

“哈哈……”

 

然后他的笑容分崩离析,笑声哽在喉头。

 

“我原本以为……有了这幅皮囊,你就会喜欢我。没想到,果然还是不行。”

 

在我因被戳穿了秘密而震惊到不能动弹的时候,他已经穿上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我们散了吧,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最后他这样对我说。

 

 

 

 

真正的W是两年前去世的。不可一世的纨绔公子W坐在兰博基尼里,在凌晨的高速公路上以140马的速度逆向行驶,然后被迎面疾驰而来的沙土车撞成了肉泥。他的家里人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封锁起来,没给新闻发酵的余地。

 

之后我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魂不附体的生活。家里的衣橱里还整齐叠放着他偶尔留宿时换下的几件衣物,卫生间有一支他偶尔会用到的牙刷,床头柜里放着一盒开了封的杜蕾斯,那是他偶尔兴起时,我们会用的东西——那都是他曾介入我生命的证据,但是他却这么潇洒地撒手人寰了。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我当一回事,我于他而言,可能只是"炮友丁"之类的存在。连他的死讯都是曲曲折折地不知传了多少人的耳朵,才终于被我知晓。我甚至还没弄清自己是否有资格为他悲伤,他的名字,就这么和这桩惨烈的车祸一起,成了过去式。

 

但是我却那样无法遏制地爱他。他的玩世不恭,他的若即若离,他捉摸不定轻狂的笑,都是戒不掉的毒,让人痛苦的同时也愈加泥足深陷。在无数个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夜里,他倚在我怀里时慵懒的笑容那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搅地人心口一阵刺痛。

 

人就是天生犯贱,越是求之不得,越是惦记;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就惦记一辈子,一辈子追逐不到,就刻骨铭心一辈子。

 

就像早逝的黛妃将倾城的容颜永远封存在最耀眼的年华,W用死亡令我对他的爱恰如其分地停留在了最唯美的地方。

 

对W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丝毫褪色,反而如野生的藤蔓一般疯狂生长,盘虬在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时,我做了一个决定:让W回来,且再也不可能从我的生命中抽离。

 

 

 

 

花光我大半积蓄的手术很成功。种在脑后的米粒大小的芯片赋予了我扭曲感觉器官传来的信号的能力,映入我眼帘的事物,我耳朵所听到的声音,都可以在转换成被大脑所接受的电信号之前被芯片加工,从而变成我想要的样子。植入芯片后,我所接触到的人,都可以在我眼中变成我希望的外貌,用我希望的嗓音对我说话。

 

我的目的呼之欲——没错,我要把我所见到的所有人都设置成了"W"。

 

世界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我眼中的世界。楼下五十开外秃头的保安大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W在每天早晨笑吟吟地想我问好;面目可曾的部门主管不见了,长着W脸的人哪怕对我呼来喝去,我也甘之如饴;街边群聚着抽烟的小太妹们不见了,W斜斜地靠在墙边,优雅地夹着香烟吞吐云雾的样子最好看了。每一个人都拥有W俊美精致的脸蛋,每一个人都用W略带沙哑的烟嗓对我说话。

 

他们都叫"W",从W001开始,到现在为止已有W895号。也许他们叫张三,或是叫李四,但这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不必费心记住他们的真名,芯片会替我记住,然后自动驱使我的嘴巴说出最合适的称谓。我所记住的,不过是他们千篇一律的脑袋上悬浮着的编号而已。

 

W终于在我的世界中无所不在。我日思夜想的人终于不可能再从我身边逃开。纵使我知道这是一场疯狂的梦境,我也愿意在这美妙的错觉里获得快乐。

 

 

 

 

下班路上雪势更甚,不知是不是夹杂了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嘈杂得很。刺骨的寒意从车玻璃的缝隙里蹑手蹑脚地渗透进来。昨天W333号离开后,一整夜都没有回来,而我也没有试图联系他。想到今天可能只有一室黑暗和寒冷迎接我回家,心中生出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在慢悠悠跟着车流移动的时候,我不禁回忆起与W333的初识。

 

与W333号的邂逅发生在毫无浪漫气息可言的公厕门口。瓢泼大雨中,我独自站在公厕狭窄的屋檐下,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斜里飘落的雨点。

 

“有火吗?”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伸手去摸西装口袋里的打火机,然后点起,把火递过去。

 

给那人点上叼在嘴里的烟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抽的牌子正是W生前最喜欢的那种。味道很呛人,劲儿很大,我不大喜欢。

 

“谢了。”他垂着的眼皮抬起来,冲我笑了笑,我这才看到了他的脸。意料之中的完美复制了W一切特征的面孔,只是不同于其他长着W脸的人,他表情里恰到好处的轻浮和桀骜,居然有了W的神髓。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用修长的手指把夹着的烟拿出来,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朝我尽数将烟雾吐出。他懒懒地笑了,“怎么?”

 

太像了。

 

仿佛和W相遇那天的情景再现,同样的香烟,同样简短的质问,同样略带进攻性的挑逗。

 

“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我急切地这样问他,同时看到他头顶悬挂着的字:W333。

 

 

 

 

回到家,很意外地,W333号已经回来了。他正襟危坐在客厅沙发上,身边立着硕大的行李箱。

 

“我走了,今晚的火车。想说还是要和你道个别。”

 

我知道这应该是段无法挽回的感情。谁会在得知自己成为了一个替代品后毫不介怀呢?我一直在用卑劣的手段欺骗他。甜言蜜语,深情拥抱,都是因为他长着我深爱之人的容貌。真实世界中,他也许是个个肥头大耳的糟老头,也许是个身材曼妙的美少女,而我都不去在乎。我甚至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默默取下围巾。

 

“去哪?”

 

“不知道,火车停在哪个城市,就去哪个城市吧。”

 

他突然吃吃笑了,“我原本以为我要呆在这里一辈子。”

 

他掏出钥匙圈,“对了,你这儿的钥匙要还给你,差点忘了。”他开始认真地低头去取钥匙,掰开合金的钥匙环,想要把钥匙移出来。

 

他手抖地不像话,每当钥匙卡在钥匙环口,就又滑落回去,反反复复,就是怎么也取不出来。

 

我心口莫名疼痛起来,突然想起,在这分离之际,至少应该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为我自私而卑劣的行为道歉。

 

然而。

 

“对不起。”W333号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说道。

 

“一直以来,骗了你,对不起。”他把终于取下来的钥匙轻轻放在玻璃茶几上。

 

我愣在那里。

 

“你……”

 

“你早就发现了吧,”他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错愕,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早就发现我是谁。”

 

他猛然站起来,拉过行李箱,低着头掩饰脸上的情绪,“我知道我不可能代替他……只是……”

 

我突然意识到某种可能性,立刻解除了脑后芯片的功能。世界在我眼中一下子恢复了常态。

 

W333号头顶的编号像是被切断了电源一般马上就消失了。而W333号的面貌,那和W如出一辙的脸庞,还是没有一丁点儿改变。这顿时令我惊诧万分。

 

“我啊,”他慢慢抬手,伸到后脑勺,像是握住什么东西一样,用力地向外拔去,“怎么都想试试,变成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

 

一根带着血迹的针被他端在手掌中央,他痴痴盯着手中的东西,面容开始快速地变形。

 

他的脸终于定格在某个程度。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几年前我曾经被一个跟踪狂尾行,不甚其扰的我终于在某一天将这个人扭送到警察局。但当时他并未成年,也没有对我造成实质上的威胁,警察将其教育一通就放了人。

 

我记得那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若不是他龌龊的行径,我应该是会对他有些许好感的。

 

我万没想到,W333号就是那个少年。

 

 

 

 

 

我在进行芯片植入手术时一并了解到,存在另一个手术,只要在脑后某个位置刺入含有特殊信息的针头,人就可以改容易貌,只是接受手术的人要长久地受到疼痛的折磨,毕竟身体要耗尽全部能量去维持虚伪的外貌。

 

彼时的我听了有些咂舌,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半斤八两吗,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 

 

 

 

 

已经恢复正常容貌W333号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不管是曾经跟踪你,还是改了姓名变成他的样子来接近你。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事实,我像是被某个吸力强劲的泵抽干了所有力气,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他快步走到门口,咕噜噜拖着行李箱,跨出门去。

 

 

 

 

W333号其实一点也不像他,我早就注意到了。

 

瘫软在沙发中央的我眼神呆滞地望着淡蓝色的墙壁。某些片段和情愫不合时宜地在这时如同冲破河堤的潮水一般,涌现在心头。

 

他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所有张扬的行为举止都与W貌合神离。就像是刻意在扮演另一个人一样,无论在银幕前做个多么敬职的演员,也总有在那么一瞬间,W333号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所以我暗自开始不满,不满于仿冒品和真货之间存在的差异,不满于他做作表演时流露出的违和感。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一直在心底给他设定了一个完美的模板罢了。

 

他做得哪里不好吗?没有,只是他不像W而已。

 

但是,我讨厌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呢?

 

是他不像W这件事,还是自己居然喜欢上了不像W的他这件事?

 

云雨过后,他总是喜欢把脑袋埋在我的肩窝蹭来蹭去,细软的发丝凉爽舒适,像某种喜爱撒娇的毛茸茸的小动物。然后我们如同归巢的倦鸟暖和地依偎在一起进入梦乡。

 

我不吃葱姜蒜,连香菜和芹菜也深恶痛绝,所以在家做饭的时候,桌上从来都见不着这些东西。但是他其实很偏爱这些,有几次他在外面有饭局,回家之后在卫生间细细刷了好久的牙,爬上床钻进我怀里的时候,我还依稀能闻到葱爆大肠的气味。

 

他应该没什么钱,在便利店和小餐馆打两份工,一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有很多次,连我都能感觉到他已经捉襟见肘,但是他从来没有在经济上向我求援。生活中两人共同的开支,他执拗地坚持一人一半,每次都是他主动把钱塞到我手里。

 

我一度不喜欢他的这些特点,因为这些地方太不像W了。W最讨厌睡觉时搂搂抱抱;W很自我,不会顾及别人的喜好;W手中永远有挥霍不完的钞票;W不会在我面前谨慎地维护自己的尊严。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渐渐被这种“不像W”的地方吸引了。

 

我认为是自己背叛了曾经深爱的W。我明明是为了延续对W的爱而改变了我眼中的世界,但是现在W的脸却成了我渴望进一步了解W333号的巨大阻碍。恐惧和无措的情绪席卷而来,我无法原谅背弃W的自己。

 

于是我和W333开始了旷日持久的争吵和冷战。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都乐意挑起事端。因为只有在彼此粗暴相待的过程中,我才能暂时放下对W的内疚之情。我在心底里固执认为,我还是只深爱着W一人的。

 

 

 

 

屋子里静地可怕,时钟滴答作响。W333号走了多久了呢?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划过。我忽然意识到,他就要去我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了,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同我相见,而我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一下弹跳起来,疯了似的夺门而出,拼命狂奔。

 

逆风的方向,脸上像是有千万把锋利的刀子在割,雪花噼啪糊在眼皮上。我顾不得许多,只一个劲地向着公交车站飞跑。他这么节俭,一定不舍得坐出租车,去火车站的公交车站就在街角。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松软的积雪上,远处亮着微弱灯光的车站好像在放慢镜头一样向我靠近。

 

巴士略过我的身边,哐当当地笔直向前开去,稳稳地停在了车站前。

 

“等等!等等!”我急地大喊,一不留神扑通一下摔倒在雪地上。

 

提着行李箱的W333号听到我的喊叫,转过头来,刚要跨出去的步子就这么停住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巴士又兀自哐当当地开走了。

 

我心头涌上欣喜,狼狈地连滚带爬地奔过去。

 

我喘着粗气,来到他面前,“能告诉我,你的,你的名字吗?”

 

他吃惊地望着我,旋即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谷雨。”他轻声说。

 

“谷雨。”

 

“嗯。”他轻声应了,眼眶里的泪水开始打转。

 

“跟我回去吧。”我突然也有了想哭的冲动。

 

“……嗯。”谷雨点点头,眼泪纷纷滚落出来。

 

我上前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谷雨。”

 

“嗯。”

 

“谷雨。”

 

“嗯。”

 

“谷雨。”

 

“……嗯。”

 

他一下子蹲下去,脸埋在没有被我握住的那只手的手掌中。蹲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抽泣起来。

 

我心头一热,顺着他也蹲下身去。

 

“谷雨。”

 

“嗯。”

 

“谷雨。”

 

“嗯。”

 

我一遍遍地重复他的名字,他一遍遍地答应着。每一遍他都比之前哭得更大声,眼泪一颗接这一颗打在雪上,融了进去。最后他终于嚎啕大哭。

 

我把额头抵在在他的额头上,再次唤他的名字。

 

“谷雨。”

 

“……嗯……嗯。”

 

他泣不成声地再次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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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名什么的最讨厌了,还好我还有二十四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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