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安

吃到八分饱,回忆最美好

【原创】哥白尼

神经病一样的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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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明说要和一把折叠椅结婚的时候,人人都笑他疯了。

王小明很费解,凭什么只允许鼓吹歌颂两个人之间的爱有多伟大,而一个人和一把折叠椅的爱却被视为禁忌。他自认爱岗敬业,孝顺父母,乐于助人,是个普通的好青年,与众不同之处只是爱上了一把折叠椅。他像尔康爱紫薇、杰克爱露丝一样爱着他的折叠椅,不掺一点虚情假意,是想与之共度一生的爱。

这能有多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呢,又没有吃你家大米,所有人都敢明目张胆地嘲笑,连隔壁那个骗婚成功的不育男也来笑他,好像骗婚是比爱上一把折叠椅高尚的事情。

天赋人权,平等自由,不是一直这么说的吗。

王小明问,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人生伴侣的权利,你们都不那么歧视同性恋和变性人了,为什么歧视我?

闻者露出吃惊的表情,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的讥讽,他们尖声说,这哪儿能一样啊。

王小明就奇怪了,哪里不一样了?

他们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了,于是阴阳怪气地笑,复读机似地说,这哪儿能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同样是不被传统观念接受的爱情,同样是基于自由意志的选择,同样不对社会造成危害,本质上不是一模一样的吗。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王小明更奇怪的是,指着他怀里的折叠椅窃笑、骂他变态的人,和在互联网上激情洋溢地为同志发声的键盘侠,有时竟然是同一拨。本质上一样爱情,同一拨人为什么可以支持一个却反对另一个?

大概是LGBT人群的话语权日渐强大以至于传统道德观念终于被改写的缘故。如果也有千千万万个王小明的同类站出来说:我爱上了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那可能百年之后,历经与世俗成见的漫长抗争,这个特殊群体也能在社会拥有一席之地,获得其他群体的尊重和认可吧。

想到这里,王小明有些丧气,他哪里有千千万万个同胞,爱上折叠椅的他是茫茫沧海中的一粒沙;就算确有不少境遇相似的人,但又有几个愿意做出头鸟,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恋物癖。平等和自由是团体为争取权益时使用的美妙工具,但使用的前提是存在这么一个团体,比如工会、妇联、同志联盟,甚至居委会。一旦弱势群体形成不了大到足以回击主流价值观的声音,没有巨大羽翼的庇护,平等和自由将沦为华而不实的口号。

自从美国同性恋婚姻合法化之后,彩虹旗挂满了互联网,法律撑腰,LGBT人群迎来了他们的好日子。曾经的弱势群体现在翻身得解放了,挺起胸膛,可以大大方方牵着爱人的手走在大马路上。其他人,甭管你心里是支持还是反对,都得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要是谁胆敢在公开场合流露出对LGBT的一星半点的厌恶——那就完了,一顶“歧视”的大帽子狠狠扣上来,就等着第二天在网上被骂到精神崩溃吧。

嘿,LGBT不准被歧视,爱上一把折叠椅的我就可以被歧视。甚至连LGBT都歧视我,就昨天遇到的一个GAY,那副嘴脸,活像个刚刚脱贫就回头耻笑曾经沆瀣一气的贫农兄弟的暴发户。把折叠椅横抱在手里,王小明愤愤地想,搁在几十年前,你有本事站在大街上喊一句“我是同性恋”试试,当场阉了你也说不定。

说起来,同性恋不就是在那个时代爱上折叠椅的人嘛,都是旁人眼中荒唐至极的病态爱情。那时的同性恋者,一定也像现在的他一样惶惑至极。

最初肯定有同性恋这么干过,第一个跳出来喊“同性恋不是病”,就像哥白尼第一个跳出来说“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然后他们都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迫害。

但是,总要有第一个人这么干,然后有第二个附和者,第三个捍卫者,第四个拥护者。要有人前赴后继地牺牲,有人不顾一切地争取,直到尸横遍野,白骨累累,只有这样,“正义”和“真理”的概念才能被时代重新定义。

没有颠扑不破的真理,没有坚若磐石的正义,道德的准绳永远摇摆不定。500年前,“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是真理;100年前,“同性恋是异端,活该被烧死”是正义。现在都不是了,现在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而同性恋是被逐渐接受的。曾有多少人狂热地信奉那个年代的真理,现在就有多少人同样狂热地捍卫这个年代的正义。

但愿有一天,“坚决捍卫任何人爱上折叠椅的权利”会被写入《人权宣言》,群众们以一如既往的狂热姿态拥护这项英明的决断。王小明傻兮兮地笑了笑,一定会有这一天的,只是他没赶上好时候,享受不到胜利的果实罢了。

黎明前的漫漫长夜,与其独自惶恐地苦熬,不如做些什么。抚摸着折叠椅皮质的坐垫,王小明想,要不这次他来做哥白尼吧,做一个提出离经叛道主张的颠覆者,一个用行动振聋发聩的斗士,一个甘愿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的异端先驱。

 

 

银茂大厦的顶层,晚风大到恨不得把人卷到外太空。

王小明勉强在强风之中稳住身形,从怀里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向着他的爱人单膝跪地。

王小明郑重而虔诚地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虽然民政局不给扯结婚证,金店里也买不到合你尺码的戒指。”

折叠椅被展开放在那里,冷冷的金属光泽与冷冷的风相得益彰,荒凉回应荒凉。

折叠椅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王小明却喜出望外地笑了,仿佛听到了他的爱人羞怯的应允。他就着跪地的姿势,将手铐的一头拷在椅背的金属横杆上,另一头拷在自己的手腕上。

随后王小明为他俩哼了一首结婚进行曲,可惜风声太大,他的哼唱一出口就隐没在风的呼啸中。他边唱边抱着折叠椅沿天台的护栏内侧缓缓行进,神圣庄严如同一场婚礼。

他要昭告天下,他王小明和他此生挚爱喜结连理,到死都会在一起。或许一开始会遭到白眼和嘲弄,但是不久大家就会习惯,他们就能得到祝福。不久政府就能认可这种形式的婚姻,他和他不会说话的爱人也能拍一张喜气洋洋的结婚照。他要举办一场真正盛大的婚礼,铺上红毯,撒开鲜花,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总要有人做哥白尼是不是,为了有一天这都能成真,以比这更好的方式。

王小明嘴角洋溢着无比幸福的微笑,在护栏尽头翻身爬出去。天台狭窄的边缘只搁得下半只脚掌,风刮得他摇摇欲坠。王小明一手扒着护栏,一手小心翼翼地托过他的爱人。

这是此生最平静而快乐的时刻。他望着从脚下延伸至地平线的流光溢彩的景致,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匆匆行人比指甲盖还小。他感受不到丝毫寒冷,一种将要被献祭给无上信仰的使命感驱动着他,勇气奔流在浑身血液中,像火焰一样炽热。

没有片刻犹豫,王小明松开握住护栏的手,无所畏惧地向前倾倒,连同他的爱人一道,向脚下绚烂繁华的世界坠了下去。

失重的短短十秒内,耳畔疾风烈烈,视野内天旋地转,过去的因和未来的果都遁形了,当下春光明媚,繁花盛开。

再过十秒,鲜血会像一条红地毯一样铺张开去,他们将兑现生死与共的誓言。明天的头条会是他的,天下都会知道有个叫王小明的人爱上了一把折叠椅,有人会说他是疯子,但一定也有人叫他哥白尼。

————end————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个故事,一口气写完了,想到哪里写哪里,比较随意。虽然我写这个小故事,但我是个不能理解王小明的旁观者。王小明很绝望,很热血,他把自己感动了并自诩为哥白尼,可我其实是感受不到。

我并非为了歌颂王小明,我只是在想,过去有太多正义如今被视为荒唐,那今天的正义在未来有没有可能变成荒唐。也许可能,也许不可能,活在今天的我是不知道的。但我们在评判是非对错的时候,是否应该留有讨论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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